一
有時你仍想潛回過去的某一個記者節,與同事們一道,挎上相機,說一聲“走,去九洞天”。你知道辦報紙是不能讓它開“天窗”的,然而那個九洞天卻不同,她每開一個“天窗”,就是另一片天地,另一道風景,另一番神韻。
那天陽光還算明媚,深秋的尾巴捎帶著落得漸顯稀疏的黃葉和紅葉,將那最后的絢爛點染到初冬的風里。再與烏江的碧水相襯,涂抹著一米陽光,便油畫般地讓你的思緒馳騁開來。
站立于第一洞天前,你記起在某一個炎熱的夏日,第一次來九洞天的情景。那洞是有點大,向你徐徐送來陣陣涼爽的風,若論舒適度,任何中央空調難以與它匹敵,因為那是自然風。你甚至想留下來,在那里呆上整整一個夏天。
但讓你有點郁悶的是,這個可稱得上天下奇景的去處,在她最初的發現者眼里,只是個適合于搞小水電的地方,然而這在日后看來卻不幸成了最大的敗筆。你想若是能將那水電站整個搬遷出來,將其換成一套依山傍水的別墅,隔三岔五,便來此過上幾天的神仙日子,便也不枉此生了。
有時你也拍上幾張照片,想為日后留住一些能勾起回憶的東西。但更多時候,你身上挎著的相機更像是一種擺設,一種裝模作樣,因為最美的風景,往往留存于心底。
二
你知道烏江北源這一段叫做六沖河,而流經納雍、大方兩縣交界處,而九洞天的這一段又叫做瓜仲河。你之所以遲遲沒能到九洞天,除了路途遙遠的原因不說,即便是去了,早些年也還沒有一條相對便捷的路線能游完九洞天。若非要翻山越嶺地去游,那么你則更像是一位地質勘探者。
第一次去九洞天,你因為要忙于完成“烏江紀行”后面的采訪任務,所以只到了第四洞天就返回了。第二次去,也就是記者節這一次,總算大致游完,但仍留下遺憾。也就是說,最終還只是到了第八洞天,單單沒能見識那第九洞天。
也許古希臘女神維納斯斷臂的遺憾那才叫美,而你的遺憾只能叫做偷懶。因為在你遲遲未能前去的這些日子里,九洞天的命運一直很是讓呵護她的人糾結。據說你的老鄉和前輩,那位被稱為是貴州旅游業的開拓者和主要奠基人徐健生,就是讓人用擔架將其抬進來考察九洞天的。
還有一位當地的農民企業家,名叫李發永,也可稱為九洞天的“守護神”。多年奔走呼號,四季守望到老,他所立下的汗馬功勞,也足以讓你汗顏。直到有一天,你見到報紙上那打眼的小插題:水電站“扼住國家風景名勝區的咽喉”,一時驚異不已,你想問一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三
此時你想還是且將前面所說的東西稍事放下,先去欣賞一番九洞天的風光,因為眼下像這樣大牌但又游客稀少的風景名勝并不多。待日后某一天人頭攢動之時,你也許就沒必要來湊這個熱鬧了。
九洞天的伏流是由西向東,但命名的順序卻是由東向西,這也成了游覽的順序。鑒于篇目容量有限,在此你只想點點題。
在第一洞天即月宮天,你得步入那飛瀑揮灑的天梯,直登月宮。雖然月只是洞頂的一個圖案,但下有形似金蟾的巖溶堆積物,這一景就被稱為“金蟾望月”。接著,你很快就會發現,第一洞天金蟾似的吞下這個水電站,終究如鯁在喉,很是不爽。讓你只能棄電站而看風景。
在第一洞天的“天窗”下面,正是烏江。老樹橫斜洞口,內外反差強烈。只見那河邊巨石鋪陳,碧玉撞碎,水花怒放,聲若轟雷。故也影響了第二洞天的取名,因人們嫌其脾氣不好,便稱之為雷霆天。當然名為雷霆,但在每年端午前后,總因蝴蝶產卵給其帶來傳說中的“石頭開花”奇景,可謂天下一絕。不過整個第二洞天倒像是停泊在水邊的一艘很是狹長的船,那船常年如夜,但在洞壁上卻布滿藍天白云的圖案,藝術而荒誕。
走了好半天,終于見到了出口處,有一片陽光金燦燦地透射于水流,那重見天日的鮮活狀,給人以難以言說的快慰感。那就抵達三洞天,也因此叫做金光天了。反正從那里上船,漿聲燈影,山歌附和,此樂何極!
棄船登岸,過量身門,就到了第四洞天,也叫玉宇天。爬上高處,只見一洞穿湖,狀如葫蘆,下有游船穿梭,上有天光映射,那就是第五洞天,又稱為葫蘆天了。至此,九洞天給你漸入佳境的感覺。
四
你見過李發永,又瘦又黑的樣子,并與他吃過一頓飯,還因為你始終在關注著九洞天的命運,比如說,到底是什么導致她延緩開發二十年。
其實說是那個水電站“扼住國家風景名勝區的咽喉”,這一質疑也還沒有全部拿到“七寸”。真正扼住其咽喉的,首先是路,路不好,景點就會難得的清靜,可清靜卻又難以支撐景點。其二是窮,都說“人不風流只為貧”,就多半先盯著能吹糠見米的事。其三是境,境界高遠,所走的路才會別有洞天。但路與窮卻成了境界的“攔路虎”,你若是想用王勃“窮且愈堅,不墜青云之志”的話來說動他們,他們恐怕會嘲弄你是“站著說話不腰疼”。
但你明白九洞天的“出閨”總會等來一個時機。因為與作為旱洞的織金洞相較,你更喜歡更有靈性的水洞九洞天,因為她更加透氣,透著移步換景,讓人一詠三嘆,且有如觀賞百米長卷般的大氣!
你敬重徐健生,多年前年近八旬的他,曾在醫院寫下了《九洞天溯源》的病中日記,并抖抖瑟瑟地交給來探視他的人,讓人動容。你敬重胡克詮,那位當年省水利廳的官員,曾組織職工抬著三只小船翻山,到上游探水洞,首次發現了九洞天那“地下暗湖”。你敬重李發永,將自己大半生的光陰用來陪伴九洞天。
五
要是沒有前面所述的這些功臣,那個記者節你們就不可能過得那么愜意了。穿過幾個洞天,直坐于第七洞天,也就是云霄天的洞廳里,回過頭來欣賞著其他的洞天。
不遠處,是一頭金色的大象,正悠閑自得地用象鼻裹水,可能也差不多喝夠了,便微睜雙眼,伸著的長鼻正要往上翹著噴水,這就是被稱為“象王飲水”的六洞天了,也叫做象王天。
若下到水邊,似乎是拍攝九洞天的最佳角度,就連技術平平的攝影愛好者都能拿出幾張讓人眼前一亮的照片。這里洞中穿洞,光影相疊,特別是第五洞天那個“葫蘆”連同它的倒影,靜靜地懸在那里,仿佛時空也在那一刻停滯了,剩下的就是長存于天地間的一抹幽美。
再乘船看了第八洞天——寶藏天內那晶瑩而碩大的“卷曲石”后,你們就順著水路返程了,因為差錢,第九洞天的路還沒修通。船工們便一路唱起山歌來,據說一個洞天就有一首山歌,比如唱第五洞天的,就是:“五洞天來葫蘆天,龍宮神壇在里邊。抬頭看見葫蘆樣,青蛙跳塘在上邊。”
六
天有九重,重重環地;地生九洞,洞洞朝天。坐于船上,你腦子里突然跳出這樣的句子。這不是引經據典,因為找不到出處。也并非故作高深,因為事后想來還真有點嚼頭。你相信天地之間,是會兩相呼應的。
在古代九被認為是最大的數字,而九洞天的天窗可巧又是九,這難道是天意?而在《易經》里,那“上九”的爻辭便是“飛龍在天,亢龍有悔”。也難怪這九洞天的開發起起落落,曲曲折折。
雖說織金洞也還談不上賺得盆滿缽盈,但也算掘得了“第一桶金”,可九洞天仍是兩手空空,入不敷出。那個水電站代管了一個國家級風景區二十年,到頭來反而成了一只“替罪羊”。然而從寬處一想,九洞天的悲情色彩,也多少折射出了貴州乃至畢節的命運。
然而現在的貴州已今非昔比。比如“縣縣通高速”定會讓人做起“旅游強省”的夢來,這勢必會給九洞天的多舛命途帶來轉機。
七
據說你沒去過的第九洞天又名仙人洞,也叫大觀天。說那洞里景觀為九洞之最,這倒不驚,總不會超過織金洞吧!說那里有高達一百二十余米的天生橋,這倒不奇,因為你見過大方清虛洞,比它還要高。說從那天窗看出去,有“赤壁神州”圖案,這也可能有些牽強附會。
但讓你感興趣的,是那伏流和月亮湖。
六沖河流經納雍后叫總溪河,且有一個漂亮的大峽谷。既然是總起來了,就說明這水的流量還是不算小了,而一下子卻在一個叫做槍桿巖的地方變成了伏流。待她重新復出,名字又叫做油菜河,而流到第九洞天一帶,便如同人間蒸發了一樣。原來水流至此,便悄入深潭,并開始了它長達七公里的伏流行程。誰知她此后就在這“潛伏”歲月里,有意無意地書寫了一部“中國巖溶的教科書”。
只是在洪水期間因消漲不及,那河水上漲,便形成形似新月的湖面,人們都叫她月亮湖。據你所知,當地村民曾向外來采訪的記者這樣描述道:“我們這里村民相傳,一有樹枝雜物掉下,就會有一對黃鵲飛來把水面的樹枝叼走,老人們都知道。洪水過后,泥沙不會攪渾,湖水照樣清澈,專家來看了都無法解釋,至今還是一個謎啊!”
九洞天起始有月宮天,收尾有月亮湖。如此的天造地設,如此的讓人神往。下次若有機會,你能說你不想去嗎?